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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5停职(2 / 2)


  追悼会办得很快,当天雨势很大,没有雷电,站在现场,听见的都是淅淅沥沥的雨声。

  这天,我第一次见到了张队的爱人,一身黑衣,簪着白花,双眼赤红,脸色憔悴到不行,却还是要撑起一份体面去迎来送往。我仍记得初来基地听过的,她与张队羡煞旁人的爱情佳话,可十多年来的相伴,以及一个尚在小学的孩子,从此都成了她一个人的记忆和承担。

  这太难受、也太心酸。

  遗体难寻,现场的白花和国旗之下,实则是邓放几人亲手刻出的木身,而木身前便悬吊着张队大大的遗像。

  我几度不忍心看下去,可流程还没走完,直至鞠完躬后我才能顺着人群出了门,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大口喘息。

  这不是我第一次参加追悼会,但却是我第一次无法在追悼会上保持平静。那场未能奔赴的家宴,那份未能领却的心意,以及几天前说出的那几句违心话,都让我心头的愧疚和外面的雨一样汹涌。

  好几天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头。

  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,我没有擦,就任由泪滴在脸上肆虐,哭一会就好了,我想,也许久没这么哭过了,成年人把体面看的太重,硬生生把自己克制出一种又一种的病,流泪或许真的是一种排毒。

  没等这几滴泪流完,我突然听见了邓放的声音,他抱着一个男孩走了出来。

  “为什么…邓叔叔…为什么不让我看爸爸…”男孩头埋在邓放的怀中,哭声嘶哑,“为什么…”

  邓放心疼地抚了抚他的头,“枭龙…你爸爸他…他希望在你心里的他永远是高大的,而不是躺在那里的样子。”

  “听叔叔的,哭够了,擦掉眼泪,以后的日子还要继续当一个男子汉,照顾好妈妈,好吗?”

  男孩答不上来,只呜呜地哭,听的邓放也泪流不止。

  我不由得跟着泪流的更厉害,角落里的抽息声引得邓放看过来,不经意交错上视线,泪眼相望泪眼,好一阵无声。

  悲伤亦有优先级,邓放还穿着军礼服,我终于抹了抹脸上的泪,先朝他敬了一个礼。

  枭龙还在哭,“邓…邓…叔叔…我…爸爸……”

  呜咽的一句话断成好几片,听的人心碎不已,我刚擦净了泪,转眼间又有新的落下来,断断续续没个完。

  总不能三个人就这样哭下去,狠心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,我拿出纸巾走上前,抽出一张给枭龙轻轻擦着,邓放的泪却也滴在我的手背上,顺势没入纸巾里。

  “邓中校,节哀。”我抽出一张新的递给他,他收下,攥在手里,等着继续给枭龙擦泪,全然不管他自己。

  望着他胸前的八一军徽,象征着人民空军英勇果敢的雄鹰双翼仍在展翅,我到底是认输了,拿过纸巾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泪。

  “节哀,邓放。”

  被泪洗过的眼睛更显深沉,擦完他脸上的泪我便不敢再看,逃兵般的转了身。

  看着离开的背影一如既往地决绝,邓放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天我说的话,没想到那番话这么迅速地就在他面前上演,江雨珍刚才的崩溃和怀里枭龙的哭泣声,仿佛都在印证着我的正确性。

  这一刻,他再想不出什么理由劝自己将人留住。

  命运之神没有怜悯之心。

  我以为张队的牺牲已是这句话最大的呈现,可从现场回到基地,接到母亲的电话,我才知道自己对命运的造化之术简直一无所知。

  父亲刚从阎良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就有人投了匿名信,举报的罪名公私皆有。最严重的是学术造假和成果挪用,以权谋私是其中最小的一条,但波及的范围却也最广。不知是谁将我调岗的消息漏了出去,最终演变成了父亲为了扶持女儿,用职权协迫局里给我安排关键技术岗位的工作,而我上岗第一天就发生了试飞事故。

  或许父亲学术上的问题尚需要些时间查明,但我调岗的事却是实实在在的无可辩驳,那纸调令就是最好的证据,上面的签字和章印作不得假。

  尽管事实并非是相传的那般不堪,可父亲的作为的确称得上以权谋私。

  母亲在电话里说的急切,调查组已经分头行动,一些人调查学术问题,另一些人已经过来了,相信很快就会找我谈话,言语间,颇有叫我将这起调岗事件改为是我主动申请的意思。

  于是我不可避免的又和她爆发了争吵。

  “你当调查组是那么好糊弄的吗?我是接到实打实的调令才去工作的,谁签的字谁盖的章,这其中走的什么流程还用我说吗?我说是我主动申请的就是吗?连申请报告都没有一张,哪里来的调查组会信?”

  母亲却好似听不懂我说的话,仍重复着她的要求。

  “你们局里的事情你要想想办法,这次的举报百分之八十都是假的,你父亲在研究上是绝对没有问题的,只有你调岗的这件事会被人抓住了做文章,你不能让你父亲因为你毁了一生清誉。”

  “清誉?这种话你也真心说的出口。”我气的心跳都快了起来,“我跟你们说了几次我不要调岗,你们有人听过吗?父亲是北京的人,去到阎良连局长都对他尊重有加,他倒好,一句话调了我的岗不说,现在出了事还要我把罪名揽过来,否则就是我毁了他的一生清誉,妈妈,你还讲不讲道理?”

  “如果不是你三番五次听不进去,执意不主动申请,你父亲用得着亲自跟局里说吗!”

  “我不会这么说的。”我实在气结,不愿再跟电话那头做任何沟通,“父亲该为他做过的事承担后果。”

  未来得及消化这通电话引发的情绪,我就被领导叫到了办公室。

  “卫戎,这几天你先停职,等风头过去了再来所里。”

  “好。”我点头答应,这的确是目前最妥帖的办法,张队的追悼会还没结束,总不能因为我让人都找到现场去。

  “那我什么时候回来呢?”

  领导沉默不语,我的心凉了半截,这意思怕是要等调查组出结果了。

  “我进总体所的所有流程和环节都是公开的,这个岗位是我自己考进来的,就算调岗去测试部做了协助,也不算是平调,甚至还是调低了,领导,调查组会考量到这一点吧?”

  “嗯。”领导沉沉应了我一声,“是你的就是你的,所里你不用担心,先回家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