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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切黑第69节(2 / 2)


  什么叫归处。

  什么又是大鬼祈邪。

  赵戈盯着手中页面已经发黄的笔记本,在水声环绕中,想起了九年前的岁月,想起了赵刚佝偻的身躯、那群孩子们的吵闹声、白大褂们的衣袍在暗处摩挲的声音。

  药剂注入体肤的声音,水在池子里晃悠的声音,还有…

  还有符与冰和她一起依偎着看向虚无处时,那从心底跳起的声音。

  翻开页面后,赵戈仿佛听见了一段岁月撕心裂肺的声音,又像听见了树根翻开泥块从地底被拔起来的声响。

  书页的开头是赵刚那让人熟悉的笔迹,纸页表面的斑点像是汗滴、像是泪滴、像是血滴、又像是黑水形成的印迹。

  ‘我有幸,从那群人的口中听闻到一个神明,我们这些没钱人、穷苦人的神明。’

  ‘说实话,这神明到底是真是假,从何而来,到哪儿而去,我根本无法而知,如果家父母尚在世,肯定会为我这迷信的模样而失望,毕竟我也是家中三个兄弟里唯一考上高中的人,但我的心底告诉我这可信,而且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。’

  ‘这必须可信。’

  赵戈接着往下翻,笔记本的前半段大多都是赵刚心里的挣扎,包括他从厂中人所听闻的那些仪式,还有对仪式一会儿信一会儿疑虑的心路历程,但越往后,他对‘大鬼祈邪’的可信度就越来越笃信,在其中将大鬼称之为神明,并详细地描述了大鬼祈邪仪式的历程。

  ‘厂里来了个新人,他看上去像是一个赌徒,他带来的是一个小男孩儿,年岁比我的女儿小了三岁。那新人问我这仪式有没有用,我告诉他这要看神明的旨意。他最终将孩子送到了祭祀仪中,成了我女儿的阴面。’

  ‘活下来的,似乎只有我的女儿和他的儿子,他们是被神挑中的孩童。’

  ‘我喉咙上白色的斑点越来越大,也越来越明显,自从我来到这个厂房中就成了这样,之前有很多次吓到女儿。厂里的其他工人告诉我这是一种传染病,只有对神明的旨意并不忠诚的祈福者才会被染上。’

  ‘每个将孩童送来祭祀的人都会有想要祈福的念头,我想要的祈福其实只有一个,为什么神明会觉得我不忠诚呢?在黑水的流淌中,我逐渐悟出——’

  ‘也许是我的愿望太过于自私了,神明不得不满足我的愿望,却又怒于我自私的欲望。悟出这点的我跪在了神明之前,向神明赎罪。我愿奉献出我的生命,只要神明能满足我这卑微而又自私的愿望。’

  ‘可悲如我,卑鄙如我,无能为力如我,也只剩下这孱弱得如同烛泪一般流淌的愿望。’

  书页翻动,眼睛如同白日漏雨,掉了许多钉子,砸得人眼睛生疼,赵戈似乎哭了,看完笔记本之后,那些字仿若在她眼前、脑中循环,让眼中的钉子砸得越来越狠。

  身后台子上的小女孩儿听见了赵戈的哭声,问她为何而哭,赵戈说了一句“我赌赢了”,但哭声却又挤压着喉咙中冲出,堵住她想说的话。

  灯光大亮的时候,念诵声也响起了,几百桶红酒被倒入了湍急的水中,如同血一般浓厚地卷在了水里,所有的人都在大声地念诵、悲恸地念诵,像是要把自己的身体埋进土里,把肺腑给吐出来。

  在这股震动的念诵声中,赵戈把锁链的尾端套在了地面之上的长杆,而后缓慢地踏入水中。

  水流摇晃中,水先是没入她的脚踝,随着锁链的摇晃,赵戈抬起手,用白色的绷带把疼到发红的眼睛给蒙上,锁链越来越长,水也越来越深。

  当脸都没入深水之中的时候,她却在水底看清了一切。

  一下,天地浑沌。

  水下,白色的绷带瞬间被血给染红。

  赵戈看见了好多人——又老有少,有男有女,他们全都被困幽深的水里,说着疼说着痛,叩拜着朝她祈福,朝她哭诉人世间的不公平。

  一下,如鬼哭啼。

  在那群人里,赵戈一下就看见了磕拜得最用力的赵刚,他像是要把自己的脑袋都磕进水中,水底的酒红都成了血深和不得不愚昧的悔意。

  赵戈伸出手,却抓了个虚无,抓住了方才笔记本的最后几行字。

  念诵声起,水声起,冰水包裹着赵戈拖拽入深处,大鬼从骸骨的四处挤压而出,挤压成深海中的愿望。

  那泪珠。

  ‘可悲如我,卑鄙如我,无能为力如我,也只剩下这孱弱得如同烛泪一般流淌的愿望。’

  ‘致我最爱的明珠,我生命中最闪烁的光亮。’

  ‘我愿用我这卑鄙的身躯来献祭,保佑我可爱又可怜的女儿,我最爱的女儿。’

  ‘神啊,请你保佑我的女儿,让她身体健康远离病痛,让她能和其他孩童一样笑着跑动。我希望她能够幸福地活着,活在阳光下,永远平安、快乐。

  ‘永享这人世间的清明。’

  第六零章 六零黑

  阴面的视野里, 阿姐翻开笔记本的时候,符与冰便也看向笔记本中的字迹,她坠入水中的时候, 符与冰的视野也跟着坠入水中。

  阿姐赌赢了,但符与冰知道, 这种东西就算赌赢了,也没有意义。

  也许天地间并不需要任何意义。

  符与冰带着身后的人群毫无意义地走到水库外的时候,夜色已如同帷幕一般落下,夜色中,他们如同从天际蔓延而来的黑水。

  这是大鬼埋下的种子。

  念诵声响在了水库内,响在了工人们的心里,也响在了天地间。

  水库外电子钟跳到十九这个数字, 符与冰抬起手, 手砸在电子钟上, 冰冻结起十九这个数字、连带着钟表破裂。

  这“砰”的一声, 如同号角一般让身后的人立起身子,豁然几百道身影蓄势待发, 拿起手中的铁器,有的是棍棒, 有的是长杆,有的甚至是一把人高的铁铲。

  能劝灭下大鬼的,也只有祈邪。

  冰融化的声音响起,身后的影子在地底膨胀, 高举起手中的怨念, 一下所有人都如同猛兽冲出了牢笼、冲断了锁链。

  风在耳边响起,人群如同游龙般冲入水库中,打砸的声音如同炮竹般接二连三炸起, 冲破门内看似平静的念诵声。